楼下隐隐传来小孩子的嬉笑声,阿宝说:“这是楼下前客堂李家阿嫂的两个小囡。后客堂住的是陈家姆妈一家子,她以前是接生婆,人也热心。我们隔壁的是周老师夫妻俩,他们年纪大了,平时没什么动静,不会吵到你休息。”
他说完,却有些紧张似的回头看着她:“这地方……还行吧?”
蕴薇认认真真点头:“阿宝,我很喜欢这里。”
他这才放松下来,一笑:“好。”
吃过中午饭,阿宝说出去办点事,便出了门去,临走前关照蕴薇:“好好休息,等我傍晚回来烧饭。”
她趴在二楼窗台上,看着他穿过弄堂,灰头发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金。
他的步子快,却在路过弄堂口的烟纸店时突然慢了下来,回过头,朝楼上望了一眼,像是知道她在看,扬起手做了个鬼脸,引得蕴薇扶着窗框笑出了声。
她把两个人不多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,放到衣箱里,又绞了湿布,把桌子椅子都仔细擦抹了一遍。
忙完了这些,她便坐到书桌前,正思索着还能做点什么,听到楼下传来淘米洗菜的声音,她就下楼梯,走到了公用灶披间。
一个穿蓝布旗袍的女人正蹲在地上拿着把蒲扇专心地生煤球炉,两个小囡一左一右地藏在她背后,探着脑袋好奇地望着蕴薇。
那女人一抬头,露出一张朴实的圆面孔,额头沾了细密的汗珠,见是蕴薇,便放下蒲扇爽朗地笑:“你就是新搬来的前
厢房小娘子?”
蕴薇愣了一下,才笑着点了头:“是的,刚搬过来,还要多劳您照应。”
那时候,她还不知道,从此,“前厢房小娘子”便同庙行的“小杜”,苏州的“小娘鱼”一样,成了她在霞飞坊的专属称呼。
女人拍拍手上的煤灰站起身来:“客气什么,都是邻居,我住楼下前客堂,姓李。这两个囡是我家的,大的这个叫招弟,小的叫添齐。”
说着,她轻轻推了推躲在身后的两个小囡:“别难为情,叫阿姨。”
两个小囡怯怯地叫了声“阿姨”,又赶紧缩了回去。
正想说什么,一阵浓烟冒了起来。
李家阿嫂赶紧把她拉开:“哎呀,忘了跟你说,这炉子脾气不好,一不小心就冒烟。”
蕴薇咳嗽了几声:“李太太,我还不会生炉子,看您用得那么熟练,能教教我吗?”
李家阿嫂挽起袖子:“这不难,一学就会。你看……先把这几块煤球夹紧点。”
蕴薇蹲下来有样学样,她用火钳夹煤球,钳子一滑没夹住,煤球滚了一地。
她惊呼一声,李家阿嫂和刚走过来的陈家姆妈都笑了。
陈家姆妈直摇头:“一看就是没做过粗活的。来,我也教教你。”
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地教蕴薇生炉子,越教越起劲,看时间快到买菜烧夜饭的时候,陈家姆妈意犹未尽:“小娘子,正好,我们带你去认认菜场。”
一出弄堂,她们便喋喋不休地跟她传授起买菜的门道。
李家阿嫂说:“买菜最好是早上六七点开市的时候,最新鲜。”
看到路边几个挑着担卖盐的贩子,蕴薇好奇地望过去。
陈家姆妈撇撇嘴说:“不要买这些盐,等一歇我领你去隔壁弄堂买,能便宜一成。”
李家阿嫂在边上搭腔:“这边菜场里的肉不大灵,有时间我带你去麦家圈的浦五房去买,又新鲜又便宜。顺路还能去万桥酱园拷点酱油,那里的酱油质量最好,价钱也公道。”
蕴薇听着,一样一样把她们说的记在心里,甚至在想,回去要不要寻支笔都记下来。
陈家姆妈笑呵呵地道:“小娘子,这过日子嘛,时间久了,有些窍门自然而然就都晓得了。”
蕴薇默念着“过日子”三个字,她也不知道为什么,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来的甜蜜和踏实。
阿宝近黄昏的时候回来,手里拎着鼓鼓的布袋子,一进门,就看见门边那张小方桌上已经摆了两个菜,一个炒鸡蛋,一个苋菜,都过了火候,有些污糟。
蕴薇坐在桌子前,看到他回来,有些沮丧地说:“阿宝,我想试着做菜,但是……用不大来煤球炉,菜都烧糊了。”
阿宝放下布袋子,看了看那两个菜,走过来夹了一筷子炒鸡蛋放进嘴里。确实糊了,他慢慢嚼着咽了下去,没说话。
蕴薇以为他嫌弃,更沮丧了:“阿宝……”
他坐下默默吃着,眼睛环视着屋子,这才发现她小小布置了一下,几支栀子花插在旧玻璃瓶里,搁在了窗台上,香气扑鼻。
那张旧书桌上铺了块花布,桌角还放了一个小陶罐,里面插着野花。
蕴薇忍不住问:“阿宝,这样子……是不是有点像家了?”
他停了很久,才“嗯”了一声,站起身,拿起买来的菜,声音有些不自然:“我下去……再做两个菜。”
夜里,蕴薇睡得迷迷糊糊,就感觉阿宝亲了上来。